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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妍羽搭上侧杆，按流程进行降落检查单确认。蒋逸和她核对完，她要求断开自动驾驶。

　　蒋逸打起十二分精神，学习真技术的机会来了。

　　飞机如受大侧风影响，对飞行员的技术有较高要求，落不好会冲出跑道发生事故，保险起见会复飞。蒋逸要和钟妍羽学侧滑进场的技术。其实这属于飞行员的必备技能，无非存在经验是否充足以及熟练的区别。钟妍羽的操控如她此时的表情，照蒋逸的话来形容就是稳得一批。

　　临近地面时，整个机身斜着像螃蟹靠近跑道，而后慢慢接近地面转至侧滑进场，有较为明显的晃动。钟妍羽修正机头对准跑道中心线，起落架稳稳接地，她开反推减速，颠簸感可以忽略不计。蒋逸不禁轻叹，心道自己要有这熟练度还愁放不了机长？做梦都能笑醒了。

　　飞机转向滑行，十五分钟后停靠廊桥。钟妍羽关闭引擎。蒋逸通知乘务解锁舱门，应钟妍羽的要求进行停机检查单确认。这一套流程下来，今日的飞行工作基本结束。等乘客们都下机，机组人员可以下班回家过年了。

　　蒋逸得空冲左边竖起大拇指，一脸佩服地说：“落地绝对稳。我师姐就是牛。”

　　“你还吹上彩虹屁了。”钟妍羽朝右侧瞧他一眼，不赞同道：“落得稳不是应该的么。”

　　“我每回跟着你飞都这么稳，你的表情就像飞了十几二十年，太自如了，一点儿不紧张。”蒋逸是羡慕又学不来的表情。

　　钟妍羽抽出小桌板，摘了耳机填写单子，回他的话：“大侧风降落是必备手艺。你总不能有条件不落，那不是找抽么。再说我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就不紧张了？后面坐着几百号人呢。”她在单子上写字，顺便看眼腕表，又说：“你别脑子里只剩下紧张，白瞎。”

　　“哎，我控制不住啊。”蒋逸颓丧地搓把脸，又想起在成田惊掉魂的一刻，不住地叹气，转头道：“我飞一重型机，练起降的机会比大型机少多了，哪年哪月才能放机长。”

　　“你多跑跑排班室。机会要争取试试。”钟妍羽填完单子扣上笔盖又看腕表，盘算离着下午一点半还有几个小时，补上一句：“你多跟着教员飞，跟我飞蹭不着起降。”

　　根据规定，普通责任机长没有权限将起降交由副驾。机长教员可以在监管下让副驾起降，如果起降时情况不佳，教员直接接管飞机。钟妍羽去年想提交申请考教员来着，结果家里有事耽误没考成，暂时搁置了。

　　蒋逸想自己倒霉催的，去年年初在大型机上飞得好好的，结果被改装扔到重型机这边。重型机副驾放机长的概率比大型机低多了，基本都是大型机机长改装重型机机长，比如钟妍羽。本来蒋逸跟着教员飞就压力大，重型机又多飞洲际长途，他在驾驶舱里如坐针毡。一个副驾连起降都不行的话，甭管在哪个机型上，想放机长就是遥遥无期。他扭头观察钟妍羽，带着一丝丝希望问：“师姐，你啥时候考教员？我好像听说上面属意你今年试试？有拍宣传片的原因吧？”

　　钟妍羽收起小桌板，拿手机发信息，回道：“其余三家航司出的都是教员，领导让我过完年交申请。”她想了想，感到压力挺大，收了手机微叹：“希望我能顺利通过。”

　　“你肯定没问题。”蒋逸特高兴，哼上小曲了。

　　钟妍羽侧脸瞧见他窃喜的模样，肃起声来道：“要是我拿到教员签注，你跟着我没有一点松懈，到时候你哭着喊师姐都没用。我把你耳朵拧下来。”

　　蒋逸刚想拿杯子喝口水，吓得手抖。他嘘着音说：“这……这么狠的吗？”

　　“飞行是闹着玩儿么？”钟妍羽用眼神警告他，转而看向外面廊桥，提醒一句：“你别以为跟着我就能轻松，想都不要想。”

　　“……我知道了。”蒋逸认命地叹气，想从师姐这儿走后门也没得用。他喝口水又见师姐看腕表，笑说：“你降落前看了好几次时间，是不是紧张啊。离着下午拍摄有好几个小时呢。”

　　钟妍羽被委任为星空航空的飞行员代表，下午一点半将参与星航所在联盟内的宣传片初次拍摄取材，还要接受采访，看表是计算这个时间。

　　作为星航唯一一位女机长，钟妍羽飞行技术过硬，外在形象也颇佳。一米七五的个头细长高挑，五官清秀又不失英气，尤其她还留着露耳的超短发，完全符合大众对飞行员的幻想——既酷又有型。

　　蒋逸对钟妍羽被选为代表是心服口服，认为钟妍羽一定会脱颖而出艳压另外三家航司的机长，特期待宣传片发布。钟妍羽却犯起嘀咕。

　　“你说，宣传片怎么有采访环节。”钟妍羽拎过水杯打开轻轻晃了晃，又攒眉道：“我说话直，搞得我有点紧张。”

　　蒋逸乐出声：“你开上百吨飞机遇上大侧风都没紧张成这样，不就采访两句，至于么。”

　　“我别给公司丢脸。”钟妍羽喝口水润润嗓，又看向廊桥。外面还有下机的乘客。

　　“得了吧，你这形象坐那儿不开口就赢了。”蒋逸酸溜溜地说，“帅酷靓，你一人全占了。我不信别的机长能比得过你。”他解开腰带收拾东西，长哎一声：“师姐，真不是我说，你开什么飞机，当模特多潇洒，拍拍画报走走秀，贩卖你的美丽。”

　　钟妍羽正含着一口水，强忍咽下去才没喷出来，扭头瞧着他说：“你的技术能比得上你的嘴皮子利索，你也不用一搭上油门杆跟过电似的怂。”

　　“……”蒋逸被怼得内伤，顿时耷拉了脑袋。师姐果然说话直，诚不欺他。

　　等乘客们都下机了，钟妍羽和蒋逸穿好制服外套到客舱和一位年轻点的机长聊天。洲际航班一般配三到四个飞行员，钟妍羽是本航班的责任机长，带队飞行。再等乘务们处理完客舱事宜，一行人坐机组车回了基地。

　　钟妍羽去飞行部的餐厅吃碗热面垫垫肚子，打算去休息室睡会儿，刚走进休息室听见蒋逸叫自己，又回了头。

　　蒋逸拎两大包桃子味的果汁软糖，两步一回头地走到休息室门口，笑着给钟妍羽：“师姐，新年快乐，咱年后见。”

　　钟妍羽最喜欢吃桃子味的糖，开心地拍拍蒋逸的肩膀，接过糖说：“你明年好好飞，争取尽快四道杠。”

　　“借师姐吉言。”蒋逸挠头憨笑，左右瞅了眼走廊，突然上前一步神神秘秘道：“我刚听策划部的姑娘们说，公司这次请的是一位有来头的青年纪录片导演，还是一挺出名的网站副总，长得很不错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师姐，你趁着拍摄抓紧下手，别错过良机。”他和钟妍羽的关系很铁才说这些话。

　　钟妍羽扬眉看他，嫌弃道：“搞什么呢你，没个正经。”

　　“这才是正经事啊。”蒋逸变作“老父亲”般的关怀脸，循循善诱：“咱整天在天上飞，不好找对象。你今年二十九了吧，遇见好的更要攥手心里。上回钟姨还让我帮你盯着点呢。”他攥一把拳头，踌躇满志的模样。“我和策划部要了他的照片，你要不要看看……”话没说完，人被钟妍羽推到门外。

　　“起开，我要睡觉。”钟妍羽抱着糖关门，“你自己都没对象还管我。”

　　“我年纪小还是男的，不急。你不一样啊。”蒋逸扒门框上晃手机，“他真的不错。那边的姑娘们都虎视眈眈。你先看看！”

　　钟妍羽在门缝里灿然一笑，幽幽道：“你再吆喝一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的耳朵拧下来。”

　　蒋逸一听松了手，转身呲溜跑没影儿了。

第二章 叶总是故意的？

　　下午刚过一点钟，星航基地二楼的会客室里已摆上两台安装手持云台的相机，外加一补光灯。靠近窗户的白墙边放着两张木质扶手的单人沙发，中间摆放一张小圆桌，上面搁了盆玻璃装的垂枝绿萝、外加星空喷绘式样的飞机模型。整个布置看起来比较轻松，没那么大阵仗。要不是有俩相机支在那儿，钟妍羽以为走错了地方。

　　会客室里只有一位穿着挺正式的男人在调试相机角度。钟妍羽敲了敲开着的门，问道：“请问，您是不是SE.NÇE文传的工作人员？”

　　门内的人回头一瞧，看愣了。

　　钟妍羽身着藏青色的双排扣收腰制服外套，袖口有四条金标线，那是机长的标志。她左胸别着类似对称翅膀的金色胸针，制服里是同色系领带配洁白衬衣，腰间夹着盖檐帽，身姿挺拔令人眼前一亮。一个小时前，她应公司要求到客舱服务部的礼仪老师那儿化了妆。妆容重点突出她的眉眼，短发也被打理一番露出额头，让她显得更为英气。

　　门内的男人脱口问道：“您是钟机长？”

　　钟妍羽瞧他一脸诧异，点点头解释：“策划部的同事没到点上班，我先过来了。”

　　男人再打量她一眼，忽然露出笑容感叹：“我第一回见女机长。您太酷了！”

　　“？”钟妍羽被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有点懵。

　　男人迎到门口拿出名片自我介绍：“您好。我是SE.NÇE文传制作部经理，初宸。很高兴认识您。”

　　钟妍羽将帽子搁到前面的桌上，双手接过名片瞧了瞧，抬头微笑：“您好，我是星航的钟妍羽，目前在空客大队执飞。今天的拍摄还请多关照。”她没有名片，将工作证给初宸看，又将右手提的两袋热饮递过去。

　　热饮是在楼下咖啡店买的，钟妍羽不清楚有多少人拍摄，便买了八杯，结果屋里就一人。

　　初宸笑着接过纸袋道谢：“您太客气了。”他低头瞧着工作证上的照片再端详高挑的钟妍羽，夸道：“您真人比照片还帅气。”

　　钟妍羽窘了窘。好歹她是女人，被夸帅气总归有些奇怪。

　　初宸将证件还给钟妍羽，让钟妍羽赶紧进门坐。他好似在自家主场，特别热情。

　　钟妍羽拿回帽子夹到腰间，应初宸的要求坐到其中一张沙发上，又将帽子搁到小桌边，不挡住飞机模型，收起名片抬眸问：“初经理，我们今天除了采访，是不是要拍摄关于工作方面的内容？”

　　中午的时候，星航策划部经理特意到飞行部找钟妍羽一起吃饭，再和她对了对拍摄流程。其实内容没有严格规定，可以根据拍摄情况进行调整。主要航司们不想拍以前的老套风格，不赶潮流就无法吸引年轻群体，所以一致通过请了拿过大奖的纪录片青年导演来负责宣传片拍摄。这位导演不仅是时下火.热的视频平台SE.NÇE网站的副总，还是剪辑大神，在自家平台和外网拥有众多摄影粉丝。

　　钟妍羽事先了解一些导演的拍摄习惯，才问一问接下来的拍摄内容。这位导演为各航司设计的基调是从飞行员身上找亮点，而后放大与公司的理念或者特色融合，难倒了钟妍羽。钟妍羽认为自己就是普通人，身上没什么亮点，能做的只是好好配合拍摄。

　　然而四家航司虽是同联盟一起营销，终归存在竞争关系。其他航司派出的都是机长教员，飞行技术自不必说，基础技能不算亮点。钟妍羽总不能只拿外表和性别让星航脱颖而出，委实为难。

　　初宸调整侧面的相机对准钟妍羽的侧脸，坐到沙发上笑道：“我们今天以采访的形式为主。有时间的话可能需要您带我们参观星航基地。”他看了看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又和她稍聊了会儿，说：“您别紧张。今天只有我和我们叶总负责拍摄。他马上过来。您先一等，放松放松。”

　　钟妍羽想这位经理的眼神挺毒。紧张这么容易暴露了？她觉得自己表现没那么刻意。

　　初宸是看她坐得倍儿直才让她放松点，其实她面对外人时的坐姿一向这样。

　　门口传来脚步声，初宸一听见动静站起来，钟妍羽跟着起了身。

　　进门的男人特别高，似乎将近一米九。他穿一身黑色的羊绒大衣配烟管裤，绝对的身高体长，钟妍羽看他都要扬起脸。

　　“抱歉让钟机长久等。”男人绕过相机走到钟妍羽跟前，先看了看她，伸出右手道：“我是SE.NÇE文传的技术总监叶靖脩，很高兴能与钟机长合作拍摄。”他的嗓音清朗明快，挺好听。

　　钟妍羽见到他的正脸后，眼里闪过异样神色，不过也就一瞬间。她伸手回握，礼貌回复：“您好，叶总。我是星航的钟妍羽。您客气了，我也刚来。今天的拍摄劳烦您费心。”

　　叶靖脩闻言扬起唇笑了笑，露出两个梨涡，看得钟妍羽微怔。

　　这个男人的笑容特别感染人，给钟妍羽一种炎热夏天喝蜜.桃味汽水的感觉，既甜又沁人心脾。但他是偏硬朗的五官轮廓，鼻梁从正面看就很挺直，眼窝要比一般人深些，使得他的双眸幽深有神。他比钟妍羽白上两个度，属于冷白皮肤，眼睛是很浅的棕色，在光线下显得特别通透。

　　这应该就是网上常说的可盐可甜的类型，钟妍羽越看他越有莫名的熟悉感，可他一笑就没那种感觉了。

　　叶靖脩松开手递上一张名片。钟妍羽双手接过先看叶靖脩的写法，第一反应是这名字起得不错。叶靖脩低头望着她，仅从一双清亮的眸子里瞧出客套的疏离感，唇边残留的笑容竟不知不觉没了。

　　初宸搬一把沙发椅到钟妍羽对面，拿来稿子笑说：“我跟着老叶沾光，今天不仅见到钟机长还有幸采访。我们现在开始？”

　　“这就开始？”钟妍羽保持捧名片的动作抬眸，感到措手不及。策划部同事们没过来。

　　叶靖脩转身走向正对着钟妍羽的相机，脱下大衣放到身后的椅子上，弯腰看向相机的液晶屏，说道：“我向贵司提议采访期间只有您和我们。因为人一多，您容易紧张。这是普通采访，您可以当做是朋友间聊天，尽量放松。”

　　普通采访？钟妍羽看向两个相机，并不觉得普通。她没上过镜，突然转入正题，不太能适应。叶靖脩说完那几句后没再出声，专心调相机参数。她听出叶靖脩的语气不比进门时明快，纳闷自己说错了话？不应该吧。

　　“您先坐。”初宸对钟妍羽笑了笑，翻开稿子回身和叶靖脩商议从哪个问题切入正题比较合适。

　　这次拍摄虽说阵仗不大，SE.NÇE文传出动一位高管和一位部门经理，属于高级别配置。星航这边只有钟妍羽一人，她感觉怪异，坐在沙发上略显拘谨。而且据钟妍羽所知，叶靖脩与星航总裁办的领.导是旧相识，来头不小，她不能怠慢，想着努力配合拍摄，却不料一开始就不符合叶靖脩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