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温龙之谷中韩对抗赛

频道:单元作文 标签:雨荷张晓风菜刀辣椒鱼头打一菜名秦岭别墅背后权贵 时间:2019年08月16日 03:08:14 浏览: 评论:0条


长路漫漫,揣好余温。



谌奕还没弄懂自己以后想要的是什么生活的时候,就已经清晰地知道了自己不想要的是什么。

谌奕生长在一个海滨城市的一条幽长巷道里。这个被人称为“性都”的羌杂城市躺满了这样的小巷道,头顶榕树间或着洋紫荆树的树冠阴密,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落着别人随口吐掉的铁绣红色槟榔水印痕,白天挤满卖蔬菜水果槟榔小吃摊的小商贩,晚上则在昏暗的灯光下三五成群地站满了浓妆半裸的站街女。这些巷道像星罗密布的幽蓝脉管,悄然分布在城市的每寸肌肤之下,养大了无数像她这样土生土长的本地孩子,无论他们愿不愿意。这是谌奕不能挑选的宿命。

成长里,谌奕脑中刻印最深的晦暗记忆就是门口那些在夜色里隐没的站街女。她怀着和街巷邻居里如出一辙的鄙夷嫌弃,躲避与她们的任何碰触,又常常会忍不住在没人注意的时候悄悄打量她们。她们中的大多数面容稚嫩,有的比谌奕大不了几岁。她们来自五湖四海,其中又以四川口音的最多。即使都抹着一样的浓妆重彩,也能看出,有几个面容是真的生得很俊俏的。那时的小谌奕看着她们,尤其是那长得俊俏的几个,心里惋惜又憎恶。

但她们是不会把谌奕这样的小屁孩的眼光放在心里的。经常站在谌奕家门口不远的那堆小姐里,其中有一个年龄略大的女人是本地的,竟然还很喜欢谌奕,经常笑吟吟地望着她,有次居然看着看着就走过来,塞了一把巧克力给她。那年头巧克力还是稀罕东西,谌奕在超市看过,不便宜。但当时的谌奕只觉得手心像握了一把毛毛虫,一直毛愣愣要爬扎到她心口去。谌奕一遛烟躲进大门,一进门就撒手把那把巧克力撒进了门后的垃圾桶。再贵也是“鸡”给的,她不要。谌奕跑进厨房拧开龙头冲了半天手。因为巧克力事件,谌奕还怀疑过那女人是不是就是她爸认识的那位,后来发现不是的。

不只谌奕偷看,谌奕的爸爸也看。谌奕家把自家一楼的一间房改成了小铺面,卖油炸串串。谌奕发现她爸在出来倒杂菜垃圾的时候总要趁没人抬头瞄几眼,有时候店里没客人他站门口叉着腰嚼槟榔,吐槟榔水的时候也有一搭没一搭地看,跟这条巷道里绝大多数的大人一样。每每那个时候谌奕心里就很不愿意喊他一声爸。

这巷道里真正不爱抬眼打量小姐的大概也就是谌奕妈了。这条巷道里几乎家家有间门面房,小卖部蔬菜店小吃店水吧彩票房一色排开,女人基本都是在家看店的,出去工作的寥寥无几,一个二个的穿着都比较随便,八卦起来也很见功力。谌奕妈是个例外,她妈在嫁进这条巷子之前就在一家企业当会计,工作一辈子没换过。她妈总是穿得很周正,时常是一身西服套裙配高跟鞋,一大早踩着轻巧清脆的一串细碎脚步声出门去,傍晚时又端端庄庄地从巷口一步一微声地走进来。谌奕妈向来不参与巷道女人们的八卦,路过那些半个胸和屁股都在凉风里的姑娘们时眼皮也不抬。她不只不看她们,路过自己老公的店铺时目光也常常不加停留,径直推开大门就走进屋去了。

谌奕妈和她爸那时已经多年不怎么跟对方说话了,主要是她妈,一直不太愿意理她爸。谌奕虽然年纪小,也隐约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原委。她爸妈是高中同学,恋爱自己谈的,感情之前非常要好。她妈怀她时,她爸跟朋友喝酒,酒后被朋友带去找了小姐,后来不知怎么一来二去还和那小姐有了感情纠葛。她妈知道后闹过离婚,后来考虑到谌奕还小放弃了,但一直不能原谅她爸,两人渐渐就过得像一个屋檐下的搭伙熟人。

除却大人,这巷道里的孩子们也八卦。大人们经常以为孩子什么都不懂,说长道短的也常常不避他们,也没有想过这些毛头孩子也经常会在一起说着那些小姐的话题。他们说哪个小姐一看就浪得很,哪两个小姐有天一起接了“双飞”,又嫌恶又神秘地,交流着那些从大人处听来的他们半懂不懂的话题。那个时候,谌奕的这些邻里小伙伴们都拼命地摆弄着自己脸上嫌恶的神情,似乎那时候谁脸上的嫌恶少些,谁的心地就是不够纯洁干净的。

谌奕也是。她一面积极地面露鄙夷,一面心里充满了对这家乡之地出逃的渴望。谌奕不仅厌恶小姐,也厌恶包括她在内的每一张脸上的鄙夷,她厌恶这巷道里不光明的一切。性是脏的,这是年少记忆给谌奕刻留的最深印象。

高考填志愿谌奕毫不犹豫全选择了外地,最后被西北边的一所大学录取了。在距家二千公里的城市,谌奕长吁了一口气,像完成了生命里最重要的逃离。

尽管这边空气并不如家乡好,动不动就雾霾PM爆表。谌奕还是神清气爽地走在这城市尘嚣飞扬的大风里,觉得放眼过去没有槟榔水和小姐的街道连灰尘都是洁净的。

大二时谌奕交了第一个男朋友,同班单眼皮的男孩子,一笑起来眉眼弯弯,气质很干净。俩人一起上自习逛街看电影,心颤颤地完成人生第一次拉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交往半年后,男生数次想进一步的时候谌奕阻止了。谌奕说如果你爱我的话就不要总想着身体,爱不是比性更重要吗。她说第一次要留给他们结婚的那天。男生抱着谌奕说好,那以后依然对她温柔,却也真的不再逾越。谌奕想,他是真的爱她啊,她要嫁给这个人,和他在新婚那天一起把身体打开,和他相爱一辈子。

是的,那样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轻易想要一辈子也轻易相信一辈子的。

男生在第二年出了轨,和同班的另一个活泼招摇的女生。他说谌奕不肯给他的那女生主动要给,她比谌奕爱他。谌奕很想流泪,但是却笑了,她说好,那祝你们幸福。

谌奕不久就交了新的男友,老乡会上认识的同乡校友的高中同学,空军大学的,穿军装的模样很洁净英气。第一次的时候,她也没有多纠结。男友很温柔。她开始很疼,疼完以后也就隐约着了迷。谌奕想性原来也不是那么肮脏,它也有它的美好。

男友在军校是没有编制的,毕业时惦念父母想回海口,谌奕自然是不愿意的,两人日渐疏淡,慢慢便默然分了手。

谌奕工作后留在别人的城市飘荡,陆续又经历了几次分手,换过几个男友。每次也都难免伤心,但再没有锥心蚀骨过。恋爱的时候她都很走心,在能欢笑的时候用心欢笑,能甜蜜的时候尽情享受甜蜜,只是在后来那么多次的恋爱里,谌奕再也没怎么想过要和谁一辈子。她想,就走着瞧吧,前面总有谜底的,能走一生是幸运,只走一段是命运,都无所谓的。

每次恋爱,性也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谌奕再回望年少记忆里巷道里那一簇簇小姐,想起那些流连其中的男人,心想原来人同人真是不一样的,每两个人的相逢都是一次性的重塑。

但她始终忌讳小姐的事情。谌奕交男友,每次总会先问人家有没有找过小姐,若对方点头她与对方的关系便即刻中止不再向前。这问题自然是尴尬的,也未必就会得到真答案。但谌奕总要那样问一次,问过才觉得心安。小姐是她心头的一块阴影,谌奕自己亦觉有些病态。

工作四五年,隐约皆知身边的男同事在业务关系或私人生活中,多半混过荤场,谌奕更觉得如履薄冰,每每男友出差总是费心查岗,开始是电话微信,后来发展到要视频加共享手机定位。男友半玩笑半认真地同她斗嘴:“你这么嫌恶小姐做什么?小姐也是人,说到底也多半是生活不容易,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谌奕一听,越发如临大敌,查岗更密。

男友不堪其扰,一次借着酒劲向她吐真言,说其实好几次出差时应客户要求早已去过情色场合了,并称那种场合他根本没法全身而退。“不过是一时的乐子,那种场合谁会当真?”男友说得振振有词。谌奕听在耳边,犹如五雷轰顶,当即用行李箱收拾了男友的东西扔到门口让他滚。他们俩交往两年半,那时正准备上门见父母,眼见着离结婚不远了。男友酒意全醒,目瞪口呆地望着谌奕的疯癫劲头,直到门拍着他的鼻梁呯然关上。

男友走后,谌奕躲进卫生间一遍遍搓洗自己的身体,眼泪不停下流。哭什么呢?谌奕问自己。她自问哭的一定不只是小姐那块心魔。

谌奕搓洗着这具被男友赞过风情的躯体,脑子里过着这些年,那一个个曾路过她青春和身体的男子。风情是什么呢,谌奕想它大概就是一块被用旧的抹布。

谌奕觉得自己在这尘世的欲望与清洁之间,在情感的含糊与绝对之间,病态地摇摆着根本找不到去处。

毕业第六年,谌奕还是辞职回了老家。

爸爸病了,喉癌。一次接一次的化疗中,谌奕和妈妈轮番陪床。半辈子都没怎么和谌奕爸说过话的她妈照料起老公来很细心,伙食配伍得比同病房的人都好,动作也温柔细心。同病房的人都夸她爸娶了个好老婆。但谌奕留意到,她妈还是不怎么肯和她爸说话,也不直视他的眼神。谌奕以前总觉得他们之间是妈妈一直不肯原谅爸爸,如今的她突然想,也许无关原谅,只是不再爱了吧,爱情在一段伤筋动骨的是非里耗用完了,漫长余生里两人之间只余下感情的余温。

冶疗费用很高,谌奕没听妈妈提过缺钱。后来才知道,妈妈是把这些年攒的钱全拿出来了。谌奕妈一直想自己买套房搬出巷道,钱攒够了,房也看好了,碰上这一出。最后钱花得差不多了,谌奕爸也还是走了。

谌奕又住回了以前的房子,陪着她妈。谌奕在这幢平房里度过了自己的童年、少年,现在眼看着又回来迎接等着自己的中年。她想这大概就是命吧,就像她那半辈子都在想离开的妈妈一样。

男人走了,钱也没了,谌奕妈现在安心留在巷道里安度晚年了。企业效益不好,给职工们办了买断。她妈不用再去上班,没事就在院子里弄弄花草。种了棵一人高的琴叶榕,树下又种了成片的火红龙船花。大抵因为妈妈坐在院子里的身影总是显得落寞,谌奕看过去那片红也红到哀伤。

再闲得无聊,妈妈就嚼起了槟榔,谌奕没想到这遭妈妈嫌弃了大半生的玩意,被她一嚼起来居然也很快上了瘾。她眼睁睁看着她那端庄了大半辈子的妈,像所有嚼槟榔的人一样,左一口右一口,铁锈红色的槟榔水吐得院子里到处绯红,打眼望去触目惊心。

妈妈没事也开始同她讲八卦,谌奕这才惊觉原来她那从前影绰绰穿着套装踩着高跟鞋目不斜视耳不多闻的妈,对这条巷子头头尾尾的事也知道得半点不少。

巷道里的小姐是流水转的,并不会长久地守在一处,故而多的是新鲜面孔。妈妈问谌奕,记不记得她小时候有几年巷道里站街女中有个本地女人。谌奕自然是记得的,同她妈说起那把巧克力,她妈很唏嘘。她妈说,那女人是城西的,很多人都知道她。那女人本来是嫁了人的,有个女儿和谌奕本来是差不多大的,一天偷跑出去游泳溺死了。她那时只顾沉浸在丧女之痛里悲伤得死去活来,完全没注意到那段时间里老公将家里的房子抵了赌债、又卷了家里余下的钱。带着相好的女人跑路了。她找不到出路,又孤身一人心灰意冷,就在这巷道里做了几年皮肉生意。后来攒下了点钱,找了处铺面开了间小水吧卖糖水,现在日子也过得去。

谌奕听得也有些怔忡,又想起那女人那时候望住她的笑,想起塞进她手心的那把巧克力,一颗心像陷进了沙堆里,硌得绵软生疼。谌奕为这胸口的疼生出诧异来,也为这世间那么多被清浅而断的是非悱然。这世上的命运水波逐流般,能自主洁净清爽的没几个。

后来谌奕路过某些水吧的时候,也会有猜想,那正低头调老盐柠檬水的大婶,会不会就是当年那个站街女人,而她又有没有从身边那个一脸忠厚的老男人处得到岁月最终的温和?

谌奕回到海口后,有两年的空窗时间一直没有谈恋爱。她也不是不期待,只是常常想一想要去爱人这件事情,便觉得心有点累。

是哪里出了问题?谌奕也不知道。直到有天她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我口袋里还有最后一枝烟,我面前还有一整夜。她在有一点悲伤的怔忡里明白了,原来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爱里燃烧过了,现在手心里握紧的,也只是最后一点爱情的余温。如今的她即没有力量奋勇向前一人孤独到底,也没有勇气重头开始与人开拓新山河。

多年来,她一直偶尔怀念那个空军生,他温柔地开启了她,也温柔地与她作别。在她所经历过的情感关系里,他们没有过辜负背叛,没有过思谋伤害,是最为柔软宁静的一段。

而她近来想起他的时候尤其多些,大约是因为他常在她的微博下面点赞。又听大学同学说起他在找她,她沉暮许久的心竟也有些浮摇。

谌奕像当年的妈妈一样,每日穿得优雅端庄踩着几厘米的高跟,早上穿过蔬菜水果摊走出巷道去上班,夜间踩着巷道昏暗的灯光路过三五成群的站街女回家。她依旧不喜欢她们,但也没有年少时那么嫌恶,她们于她,开始变成巷道昏暗的路灯、头顶气根盘生的小叶榕,是这巷道的一部分。谌奕有次在一本外国小说里看到一段话:“生命是一个长长的雨天,身体不过是借给这天用的一把雨伞。”她那时就想起了巷道里路灯下那些粉面红唇浓妆到有几分凄凄的脸,那些年轻的躯体,真的像一把把不能在命运里自持而被任意撑打弃破的雨伞。

谌奕想,下一次,她如果再走近一个男人,她就不想再问他是不是找过小姐了。人生这样庞大空阔,处处充满下坠的危机,她不想再苛求她不在场的无暇。她不再审视某个人的从前了,她只要求那个人的以后。

就是这样浮想联翩的时候,谌奕看见了前面的人影,站在她家的大门口,双手插兜地定定看着她微笑。他不穿军装的样子,也还是颇英气的。

谌奕笑了笑,踩着高跟慢慢行过去,头顶洋紫荆的春花在夜风里摇摇欲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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